海和尚是民间声名显赫的海怪,中国东南沿海有许多渔民声称见过海和尚,历代笔记、野史中也多有海和尚的记载,虽对海和尚的描述多有出入,但并不妨碍其形象的传播,当海和尚被渡海之人看到,故事便开始了。
比如明人黄衷《海语》的“物怪”篇就将海和尚置于卷首。海和尚当时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,已凌驾于其他海怪之上:
海和尚人首鳖身,足差长而无甲,舟行遇者率虞不利,宏治初,吾广督学大佥淮阳韦彦质先生将视学琼州,陆至徐闻,方登海舟,此物升鹢首而蹲,举舟皆泣,谓有鱼腹之忧。
生活在十五世纪的韦彦质先生官拜督学,从广东的徐闻登船去琼州,船刚出港,就在海上看到了海和尚。在水手们看来,这是不祥之兆,海和尚的出现,预示着舟船不利,有“鱼腹之忧”,也即葬身海底的一种婉语。而韦彦质先生后来平安无事,则被认为是“妖不胜德”——韦先生的品德足以使其避免灾祸,妖怪也不敢侵犯正人君子。
在这则颇具志怪色彩的记录中,海和尚仅仅浮出水面,就使人畏惧。海和尚的出现能使船只覆没,是一种破坏力量,只有少数人才能幸免于难,而韦彦质就是这样的人——他与海和尚的交锋,令人想起《荷马史诗》中的奥德修斯与海妖塞壬的较量,东西方的海怪故事有了奇异的镜像比照。可惜的是,与英雄奥德修斯的勇敢与多谋所不同的是,韦彦质的胜利是一种夸饰的“道德决定论”,可见东西方海怪文化中的微妙差异。
| 和尚鱼 明万历刊本《三才图会》|
海和尚带来的破坏性,似乎只针对大人物,海滨的百姓却可将海和尚拿来做腊肉吃。比如清代袁枚的《子不语》多次记到海和尚,其中有一条写道:
潘某老于渔业,颇饶。一日,偕同辈撒网海滨,曳之,倍觉重于常,数人并力舁之。出网,中并无鱼,惟有六七小人趺坐,见人辄合掌作顶礼状,遍身毛如猕猴,髡其顶而无发,语言不可晓。开网纵之,皆于海面行数十步而没。土人云:“此号‘海和尚’,得而腊之,可忍饥一年。”
袁枚的记载多来自见闻,以及得自朋辈的转述,故事的主人公潘某是老渔民,从网中发现了六七个小人,即传说中的海和尚,只是增加了“遍身毛如猕猴”、“语言不可晓”等细节,这里的海和尚是猴形,而不是鳖形。更为神奇的是,这种海和尚做成腊肉,人吃了就可以一年不饿,这也是对海和尚神异属性的增殖和附会。
相对于史料记载,图像出现得较晚,明万历刊本的《三才图会》中有一帧“和尚鱼”,是对海和尚的另一种称呼。图中有简短的一句注解:“东洋大海有和尚鱼,状如鳖,其身红赤色,从潮水而至。”
在鳖身上添加人头,迹近于恶作剧,其头上无发,因此有了“和尚”的诨名,它浮在波涛之上,脸上还带着神秘的微笑。和尚鱼是古代人鱼故事的变体,是“人面鱼身”模式的异形。在这幅版画中,我们可以看到类似于《山海经》的人与兽的拼接,似与上古神话思维有着隐秘的承续关系,这是出现最早的一幅海和尚图像。
| 海和尚 聂璜 《海错图谱》|
清代画家聂璜的《海错图谱》中也有一幅海和尚的肖像,并附有更为详尽的题跋:
海和尚鳖身人首,而足稍长,《广东新语》具载,然未有人亲见则难图。康熙二十八年福宁州海上网得一大鳖,出其首则人首也,观者惊怖,投之海。此即海和尚也。杨次闻图述。海和尚赞:海中和尚,本不求施。危舟撒米,乞僧规之。
从这段记载来看,海和尚更像是海龟之类的海洋生物,其头部浑圆,无毛发,远远望去,近似于人头之状。同时,聂璜也提到了驱逐海和尚的办法:从船上往下撒米。撒米作为一种仪式,常用于祭海,佛教道教的施食科仪中把米散给饿鬼,以解决其饥饿。对着海和尚撒米,祈求平安。
海和尚的故事传播到日本,演变为海座头,或称之为海坊主。座头、坊主是日本对僧人的称呼,它们还保留着光头,龟身的形象却淡化了,甚至鲜有提及。
海座头,传说是在海上出现的背着琵琶琴的盲僧人,与海和尚相比,海座头已经完全是人形,他身体巨大,浮在海面上行走而不沉没。在江户时期妖怪画家鸟山石燕的《百鬼夜行图卷》曾出现海座头,他经常会趁夜晚破坏行驶的渔船,但是如果船上的人够胆量不怕他的话,只要义正言辞的说:“海座头,请您走吧!”海座头就会离开。
歌川国芳的《东海道五十三对》中描绘了一个渔夫出海捕鱼,忽觉海面猛然上升,正在惊诧之际,海中冒出一个硕大的光头妖怪,黑漆漆的,看不清面孔,只有两只眼睛烁烁放光,这即是传说中的海坊主。妖怪问渔夫:“如何,你害怕吗?”渔民丝毫不为所动,缓缓答道:“除了生存度日之外,其他便没什么可怕的。”海坊主见威吓不成,便隐入了海中,渔夫得以安然无恙。
也有人认为日本的海座头是指章鱼,是大型章鱼的头部所带来的错觉,或者是儒艮,中国的海和尚则通常被认为是海龟。海和尚究竟是对此类海兽的错觉,还是确有这样的海兽?这至今仍是一个难解的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