兔儿爷不像“兔”
更像“爷”
在小说《四世同堂》里,老舍曾两次写到祁老爷子给孩子们买兔儿爷的情景。
第一次写是在七七事变发生后的中秋节,由于日军入侵,北平城里无人有闲心过节。祁老爷子一开始也不想买兔儿爷,但一想到以后“他的子孙将要住在一个没有兔儿爷的北平”,最终还是“相当快地掏出钱来”,从小贩手里买下了两只兔儿爷。
之后的又一个中秋,祁老爷子再一次上街给小孙子买兔儿爷,但这泥塑的小玩意儿早已从街头消失,祁老爷子醒悟过来:“亡国了,连咱们的节都过不成了,连兔儿爷都没有了。”
用小小的兔儿爷映射北平城的衰落,不难看出这个京城特有的小玩意儿在老舍先生心中的分量。而书中祁老爷子对兔儿爷的那份执念,也是每一个北京人内心角落都会有的京城情怀。
落入人间的神祗
在中国众多的祭拜习俗中,很少有哪一个像北京人对待兔儿爷这样庄重不足,游戏有余。摆在供桌上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祗,下了供桌就成了小孩子手中的玩具,甚至连名字都带着几分诙谐。
“兔儿爷”正确的念法是“兔儿~爷“,而不是“兔~儿~爷”。念的时候,嘴要微微撅起,舌头往上卷一点。
如果还是觉得难念,不妨试试把“tour yeah”这两个单词连着念,越快越好😁
细细追究,这大概和自古以来祭月仪式的民俗化、娱乐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。
在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里,流传度最广的莫过于嫦娥奔月、玉兔捣药。月亮与兔子,这两样看似完全不相关的事物,在人们对月表阴影形状的想象中被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。
中国自周代起就有祭月的记载,只不过由于那一时期人们将日月看作天地运行的主宰,只有皇室才能与之沟通,所以祭月是只有皇家才能举办的仪式,一般百姓无权祭享。但从隋唐开始,天文观测技术的进步掀开了月亮神秘的面纱。特别是唐朝时期,经济的繁荣和思想的开明让赏月之风率先在文人中流行起来,并逐渐辐射到民间。在诗人们的笔墨中,皎皎月轮与思乡、爱情等人类美好的感情化作了一体,而本就和月亮紧密相连的嫦娥、玉兔等形象,自然也就成为了民间祭月活动中不可或缺的元素。
到了宋朝,中秋节正式成为全国性节日,民间的祭月活动也随之增添了许多节庆色彩,例如将赏月和祭月结合到一起。这一时期,民间百姓会祭拜“月光神码”,即一种祭祀专用挂画,上面绘有菩萨像、嫦娥、月宫和立而执杵的玉兔。祭拜时,人们会在供桌上摆放水果、糕点,甚至还会专门摆上兔子爱吃的毛豆。祭拜过后,全家人便一边赏月,一边品尝这些小食。
由于祭月仪式演变为全家老少的节庆活动,孩童们自然也参与到了祭祀活动中,而比起菩萨和嫦娥,“月光神码”上的捣药玉兔显然更受孩子们喜爱,于是玉兔的形象逐渐从“月光神码”上脱离,成为专供孩子们祭拜的对象。
据推测,最早以玉兔为原型捏制塑像的情形出现在明朝,根据明朝人纪坤在《戏题》中的小序里所写:“京师中秋节,多以泥抟兔形,衣冠踞坐如人状,儿女祀而拜之。
不过兔儿爷真正在京城里流行是在清代,特别是乾隆年间,这很可能与乾隆皇帝属兔有关。当时流传的一首《都门竹枝词》中描写了兔儿爷流行的盛景:“团圆果共枕头瓜,香蜡庭前敬月华。月饼高堆尖宝塔,家家都供兔儿爷。”同一时期的杨柳青年画《桂序升平图》中,也展现了京城小儿拜祭兔儿爷的情景。
从玉兔到兔儿爷,这只中国百姓最熟悉的小兔子一步步褪去了它的神秘感,从广寒宫来到了人间,为京城百姓带去了无限的喜乐,也让中秋这个节日多了几分童趣与可爱。
虽然祭月仪式的民俗化直接推动了兔儿爷的出现,但真正让这一形象深入民心且历经百年而不衰的,是民间百姓们丰富的想象力与艺术创造力。
这两种力量让神性、兽性和人性三重特点在兔儿爷身上得到了完美融合,也让兔儿爷成为了北京这座城市的一个精神符号。
从造型来看,玉兔明显更像兔,而兔儿爷则更像“爷”。兔儿爷们一般穿着铠甲或京剧戏服,或挺身而坐,或骑于虎、象等野兽之上。如果你问老北京人这是为什么,他们多半会告诉你,这是因为兔儿爷是按照玉兔下凡后的造型捏制的。
据传,古时京城曾面临瘟疫的浩劫,嫦娥派玉兔到人间来为百姓治病。玉兔担心百姓忌讳自己的白色装扮,便在行医途中借了庙宇里神像的战袍和铠甲穿上,走街串巷地为京城百姓治病,直到有一天忙中出错,不慎露出了双耳,百姓才发现它的真实身份。
于是为了感念玉兔,京城百姓按照它在民间治病时的穿戴制作了泥像,在中秋时节供奉。
这个传说还有许多版本,不过只是细节上有些许差异,故事主线大体一致。传说的源头早已无法考证,但可以看出,在老北京人眼里,兔儿爷作为神,不仅要可敬,还得可亲可爱、充满人情味。
此外,京剧的出现和发展也让兔儿爷的造型变得更加丰富。兔儿爷大规模流行的乾隆时期,恰好也是徽班进京、京剧开始蓬勃生长的时期。爱玩的京城百姓很快就爱上了京剧,城中也出现了许多融入了京剧元素的泥塑制品,如泥塑脸谱、刀马人等。兔儿爷自然也受到了影响,有些兔儿爷身后会配有“靠旗”这一京戏道具,形象上更加诙谐有趣。
民俗专家高巍谈起兔儿爷时这样说:“将神和玩具有机结合,是只有北京文化——见过大世面,经历过大风雨,既体验了奢华富贵,又经历了衰落炎凉之后的一种大悟,及由此产生的一种蔑视权贵及至神祇,对一切采用实用主义态度——才能产生的文化民俗事象。”
的确,在兔儿爷身上,你能看到北京人一种独特的幽默感。在他们眼中,历史的沉浮不过是今日沧海,明日桑田,世事难料,求哪路神仙菩萨也求来一个永恒的太平。所以人生在世,不必那么严肃,兔儿爷是神仙也好,是玩具也罢,都是一团泥而已,能图个全家老少欢欢喜喜、乐乐呵呵,这就值了。